读《“帝”与“天”》（节选）

半农先生此文引起我两个想头：

（1）《尧典》伪作的时代当在秦汉时。

（2）“帝”之用为人王当在秦以后。

关于第一条，颉刚兄已经在《古史辨》二○五页上说出，“帝号的作为职位和称谓始于秦”，列为考定《尧典》为秦汉时书之故之一。半农先生与颉刚的意思微有不同。颉刚述：

“《尧典》……的批评：

（2）思想进化程序的违背：

（一）商周人的先王和上帝的神权思想与《尧典》等的人治思想。

（二）商周人的威力思想与《尧典》等的德化思想。

（三）商周人的大邦小邦并立思想与尧典等的中央集权思想。”

（二）但若有什么一个人王，生前有过相当的功业或威权，死后人民敬畏不止，也就可以把他尊称为‘帝’，而且替他造起许多神话来；这就是前文所说三家村地保死后变做城隍一类的事。

（三）社会上的事物渐渐进化了，后人不知道事物的起原，就有些好事的人造出一两个假古人来，说某事物是他造的，有如西洋人说亚当造人，中国人说仓颉造字之类，世人不察，从而信之，而且信仰有加（例如妄人向‘四目苍圣’像跪拜），比之于天神，尊之为‘帝’。

（二）（三）两个假定，都是可能的。尧与舜之所以能‘帝’，其原因不出于此，必出于彼。但其纸老虎之所以拆穿，也就在这个‘帝’字上。”

他们同是以“帝”字为开锁的钥匙，不过半农先生似乎只说明了“尧舜之所以为帝”，而没有谈到“尧舜之为帝究竟是天神抑是人王”。从他第一假定——“‘帝’的较古义是天神”——看来，则尧舜是神格化的人或拟人。颉刚的意思则尧舜是一个人格化的神，即拟人。半农先生指示了我们了解拟人的法则，作伪的因。颉刚兄指示了我们知道拟人的证据，作伪的果。所以，我们读了《帝与天》，再翻开《古史辨》来看，应该更自然的承认古史中尧舜的假托。至于我之想到《尧典》当在秦汉时伪作，实在是（1）赞同颉刚兄的“帝号的作为职位和称谓始于秦”之说，（2）又相信半农先生“拟人”及“神格化的人”的说法，而认为是秦以后人（汉朝是产生伪书的第二个重要时期）假造的神格化的人，应用当时制度中的帝号而称他的。所以，称“帝”有些神话色彩（也夹了些神话在内），而那些“人治”、“德化”、“中央集权”等思想却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因此露下了大尾巴在不知不觉之中，没有弥补得好。这或者可以说是我们辨伪方法中的一种——刺取成说的矛盾点。

（《古史辨》第二册，朴社，19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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