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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曾祖父# B) m* q+ J3 T& _* I' W+ _
我的曾祖父在1958年去世。这是我的父辈们告诉我的。曾祖父去世那年,我父亲才十多岁。他说那是生活最苦的一年。虽然,我们的宣传和历史书都说1960到1962是中国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实际上据村里人回忆,我们那一带1958年是艰苦生活的开端,并且苦日子的延续要远远超过1962年。我的一位叔叔曾经告诉我,1958年的时候,许多村庄都有饿死人的现象了,他一次去十几里外的一个亲戚家一路上看到了很多尸体。我的曾祖父就是那个艰苦的日子去世的。据村里人回忆,他每天坐在堂屋前边吃咸胡萝卜边喝烧酒,看着子子孙孙忙碌、饥饿的样子,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以一种农村特有的自残方式一步步走向死亡。3 G/ L" V/ F: o$ @! S9 D
曾祖父1949年之前是沛县北部地区有名的教书先生,因排行老二所以被称为“姚二先生”。在我的家乡,只有医生和教师才被乡亲们尊称为“先生”,乡民们对这两个职业有着发自内心的尊崇和羡慕。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爷爷就对我说过,以后考医生最好考教书的也行,你老爷爷就是先生。家乡的很多乡绅,都是我曾祖父的学生。当我父亲把那些乡绅的名字一个个说出来时,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只能对我们村一个早年去世的老年人有印象,他的毛笔字写得很好。我大爷告诉我,旧社会只有好户人家的孩子才能上得起学,那时的学费不是铜板大洋,而是高粱大豆玉米等粮食。) D% @$ N% l2 ?: J1 }
教书不是我曾祖父的唯一职业,他更是一位老实本分的农民。我们家族从清朝末年就在沛县北部显赫一时,最富有的时候拥有田地一千多亩。到了我曾祖父这一代,由于家族口丁的扩大,人均下来,分到他身上的田地并不多了,只有六十多亩。在那样一个生产水平地下,匪患频繁的年代,曾祖父的生活并不好过。他亲自带着家人每天在田里耕作,晚上才能教教学生。曾祖父有三个儿子,都跟着他在地里干活并且都不识字,这让我很费解。/ W6 }0 G+ ~6 {5 o( o
那时候,村里的一些穷人常常偷好户家的庄稼。听村里的老年人讲,那个年代不是穷人害怕富人,而是富人害怕穷人。这和我在历史书和电影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我的爷爷活着的时候给我讲过很多他小时候看庄稼却反而被偷庄家的穷人追打的事,可惜我那时还小许多故事没记下来。四叔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我爷爷十岁左右的时候和我大爷爷他兄弟俩去村西的高粱地看庄稼。到了那里发现本村的一个穷人正在地里割我家的高粱穗子。大爷爷就问那个人为什么偷我家的庄稼,没想到那个人却挥舞着镰刀要打我的大爷爷,他兄弟俩就往家跑,那个人就在后面追。跑到家,我的曾祖父问清事情经过,什么也没多说就把大门紧紧关上。不久就听到了门外镰刀砍门的声音。
3 O4 ?6 ?! k# ]( A4 Y& E9 H我的曾祖父经常教会他的三个儿子:吃亏是福。我听了这些故事后思考了很久,觉得曾祖父的为人处世有他的道理。那是一个没有法治的年代,匪患频繁,你得罪一个人就有可能招来祸患,曾祖父的吃亏是为了全家人的安全。村里很多富人都被土匪绑架过,这都和村里的内应有关。曾祖父还告诫他的子孙,不要做坏事,你做了坏事你就会遭报应,这辈子平安无事,下辈子也会倒霉。30年代,我们有个亲戚是国民党的一个高级将领,蒋介石的爱将。他回家探亲时对我曾祖父说:二哥别在家种地了,跟我去福建做秘书吧,我每月给你一船银元。这是很多人羡慕的事情,有了这个军阀做后盾,自家的经济条件就会得到改善,更为重要的是土匪就不敢再来骚扰,穷人也不敢偷庄稼了。但我曾祖父拒绝了这个亲戚的邀请。他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我在家领着三个儿子种我的这几十亩地能养活全家就行。多年以后,在亲眼目睹了村子里的历次运动后,家族的人都无不佩服曾祖父当初的决定。如果当时曾祖父去了福建,或者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送到那个军阀手下当兵,那么1949年之后我们全家就会是另外一场命运。曾祖父的亲弟弟不听曾祖父的劝告,把自己的大儿子送到一个军阀那里,条件确实改善了很多全家风风光光,但是他的大儿子凭借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欺压百姓,贩卖人口,解放后全家就不断被批斗。曾祖父不让自己的儿子当兵,不管是中央军还是共产党武工队,都不参加,也不准抽大烟,老老实实在家种地。现在想来,这是多么正确。因为后来的中国乡村历史,或者说我们村的历史表明,你的命运不是由你是哪个派别决定的,而是你的为人处世有没有让另外的一些人看了不顺眼。9 |% v; t8 i* b& M: n4 i2 _+ S
现在想想,曾祖父身上体现的是传统乡绅的儒家修身养性治家的一套准则。! X3 ^9 t! X; S; l7 s7 p
曾祖父的丧事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对我爷爷弟兄三人来说。经过解放后多次的运动,家里的田地已经仅够维持基本的生活,再加上极端困难的全国大背景。当时村子里老人去世基本上都是简单地埋掉。我爷爷兄弟三人和家族里的其他人商议后决定仍旧按照家族的传统大办丧事。没钱没物就去借。凭着家族几辈子在乡里的人际关系,丧事需要的钱物很快到位。丧事一连办了七天,全村和近村子里的人都来吊唁,在那个极端困难的时代,多少张饥饿的嘴啊。镇上有两个馍馍房给我家送馍馍,酒作坊的酒也被喝干了。埋葬我曾祖父以后,我爷爷弟兄三人又按照家族传统守孝七天,并去提供帮助的人家致谢。父母在,子女尽孝;父母死,子女尽最大努力办丧事,这是儒家一管提倡的,和浪费无关,因为在1958年,自身的条件是不允许他们浪费的。3 ]* y5 _3 c2 {
现在,家族里的人都不记得我曾祖父出生的年月。这很正常,他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民,一辈子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全家人能吃饱饭没有什么意外,这是他最大的目标。我四叔只记得小时候我曾祖父手把手教他打算盘这一个细节,当时四叔有五六岁的样子。我大大爷只能回忆起曾祖父是一个个子高高的人而已。他们讲给我的关于曾祖父的故事,都是听上一辈讲的。
5 z9 o, T# d& W# z9 S一个家族的传统包括为人处世的态度,都是潜移默化传递下去的。家族有给死去的人立碑的传统,从村里的第一代到我爷爷这地六代都有墓碑。立碑,在旧社会是不容易的。立碑起码要富有,能买的起石材能雇得起刻碑人;还要有知书达理的人,能明白给长辈立碑是值得的。村里的富人很多,但立碑的只有我们这一家族。有的人富有,但不舍得给死去的长辈花钱。曾祖父在1948年,和自己的哥哥弟弟共同出钱给自己的父亲立了碑。他们的父亲死去多年,周围的松树和杨树已经碗口粗,早就该立碑了。解放后,分田地、打土豪,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接踵而来。老林的墓碑被推到,被丢弃在村里的角落里,被邻村人拉去垫路,家族几百口人不敢法抗,也不能反抗。. z2 w. I( \, R0 v7 l& {* X
曾祖父这一代在1950年代1960年代去世的人的碑是不可能立的。直到九十年代。我的父亲这一代人,把散落在村子各个角落的石碑又找到给老辈的人重新立起来。又给我曾祖父这一代人立了碑。昔日的杨树林已经不可再现,只有几座青石碑矗立在哪里,看着他们的子子孙孙辛苦劳作,或许也在感受着子子孙孙的喜怒哀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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